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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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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2.2006 20: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04 编辑

引子

凌晨时分的候机大厅里,散落着稀稀落落的人群。这是一班特价航班,自助旅行者的最佳选择。几乎每个候机者都是一个大大的登山包加一套轻松的休闲装。他们喝咖啡,抽烟,看旅游手册,在本子上写字。各行其事,沉默不语,神色平静。

过去的6个月里,我在慕尼黑。

读书,工作,生活,音乐,电影,文字,阳台上的躺椅,厨房里旧的收音机,一个塞满食物水果白葡萄酒的冰箱,两个抽屉黑色的衣服,很少的几个朋友,没有恋爱。这就是我半年来生活的全部。安然于此,享受于此,没有觉得满足也不曾感到过任何的缺失。

偶尔的一天,经过家门前的天桥。往来车辆刺耳的呼啸划破夏夜的寂静,桥上的栏杆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里有闷热潮湿的气息。毫无预感的被某种情绪包围和控制,接近窒息。那一刻,我想,自己可能是该出去走走了。

从银行取出所有多余的钱,买了去希腊的机票。

一直很想去希腊。那里的碧海晴天,阳光荒原,穿越几千年悠远时空的繁华与没落,传奇与神秘,于我而言,是一种难于抑制的诱惑。

这样一段期待了很久的旅行。今天真的能够成行,感到的却只是平静。旅途永远是最能让我感到平静的方式。也许是因为出发,也许是因为离开。

出家门的时候,我留下了自己的手机。不会有任何一个电话和熟悉的人。而今天,是我二十一岁的生日。

想到这一点,心里是有感激的。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可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生活。自由。还有旅途。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24: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06 编辑

第一日

雅典卫城。我心中光荣与梦想的土地。

蔚蓝苍穹,黄土地,苍白的大理石。身临其中的那一刻,终于真正明白,为什么古希腊的文化和艺术在历经了几千年战火风霜的洗礼后,依然能够无可比拟的震撼人们的心灵——我想,古希腊人是真正相信美之不灭和永恒的,所以他们把完美的人体,神圣的传说刻在苍白的大理石上,把自己的精神和信仰凝固在那些以雄伟和悲壮的姿态伫立着的石柱上。相对在这之后控制了欧洲大陆两千多年的基督教而言,希腊神话中是没有“拯救”这个概念的,人们对于命运既有着至高无上的崇敬,又有着具有悲情色彩的反抗。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一种精神的指引下,他们的神庙才得以在依托于自然的同时超越了自然。而在此之后的建筑,都只是在以破坏自然的方式将人与自然两相隔离。

今天,当这一切都以废墟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时,其中已具有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静穆,悲凉与优雅。或许,古希腊人民族精神中最高贵的东西直到此刻,才从这些残垣断壁中得到了最完整的表达——极度的悲观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完美结合。

如果说,有的艺术向生而生,有的艺术向死而生的话,那么希腊艺术则直接指向永恒。在这里,死不再是生的对立面,他们都仅仅只是永恒中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暮色降临的时候,我从卫城山上走下来,重新回到这个熙攘的人间。

这是一座喧闹的丧失了睡眠的城市。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卖水果,CD,明信片,纪念品的小贩。露天酒吧里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说着各种口音的英文。餐馆的门前,当地的男孩子在招揽过往的客人。在旧城区最繁华的地段找了露天餐馆坐下来,要了甜点和冰琪凌,一边把他们慢慢的吃完,一边看周围的喧嚣热闹,人来人往。然后拿出笔来,开始在本子上写字。

这就是异乡,你可以在这里忘掉世界,也可以在这里忘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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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27: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07 编辑

第二日

本来的计划是去参观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到了之后才知道不巧赶上为奥运会而进行的整修。有点失望。临时改变线路。在地图上发现附近有一座小山,决定去看看。

山路很陡,而且狭窄。开始的时候有石阶,两边是当地居民的住宅,门前种着大棵的橄榄树。后来的一段,则是完全没有整修过的土路,很滑。雅典的阳光在下午的时候有着赤裸的直接。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开始觉得头晕。好几次产生放弃的念头,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一方面,高处的未知,大风呼啸,纵览全局是一种诱惑;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已经付出太多汗水,中途放弃实在不甘。

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到达山顶。很高兴。一切没有让自己失望。

风很大。远远的可以看见卫城山和爱琴海。有一间小小的咖啡馆,竹编的椅子,在放U2的歌,店主现制的柠檬茶甘甜鲜美。还有一座很小的拜占庭时期的教堂。进去看圣经故事的壁画。有老妇人在虔诚的作着祷告。

从教堂出来的瞬间,猛然的一个抬头,天边那一轮夕阳如血,正安静而从容的坠落。那一刻的美丽,仿佛万劫不复。

记得去年去看莱茵河瀑布的时候,有个男人对我说,当美丽以让人惊叹的姿态在眼前呈现时,会想起自己爱的人,希望这一刻,有他在身边和你分享。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在想,真的和相爱的人相拥看一场落日,那该是一件何等残酷的事情——那样的惊艳和绝美,只是一个瞬间,结局就在眼前,良辰美景不为任何人而停留片刻。然后,就是漫长的,漫长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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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28: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08 编辑

第三日

一早起床,去看宙斯神殿。曾经104根石柱支撑的宏大,到今天只剩下十五根。其中十三根支撑着屋顶残存的一小部分,剩下的两根在相距约50米远处的位置孑然独立。这座神殿是三岛由纪夫最推崇的希腊遗迹。用他的话来说,是“显示出了非左右对称的美的极致”。在我理解,这种强烈的不对称所带来的是某种有如孤独的美感。特别是当你想到,他们曾经是一个怎样的整体。

神殿的旁边就是奥林匹亚体育场,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发祥地。从外表上看过去实在是平淡无奇,也没有什么游客。孤独的环形道上,有一个男人在练短跑,反反复复的往返一段大约50米的距离。现在整个雅典都在为了明年的奥运会而大兴土木。而这里,似乎已经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下午的时候,路过一座高速桥。估计了一下它的位置,觉得应该能在上面拍到卫城山的全景。决定沿着栏杆走上去,虽然车来车往,有点危险。

在高架桥的顶端,我看到了在晚霞辉映下的雅典娜圣殿。由于云层压得很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卫城山似乎真的已经处于天际云端,高高在上,远离了这个喧嚣尘世。

是有一段小插曲的。

在我正全神贯注的调整角度和相机数据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犬吠声。回过头去,看见一条半人高的狼狗在两米远处,虎视眈眈的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而两边,除了疾驶而过的车辆,空无一人。慢慢向后退,试图沿着原路下桥去。可它却一步步逼近过来,而且叫得更加嚣张。按照惯例蹲下来,用手去捡身边的石子,也没有吓退它。急中生智,把手中的相机调到强制闪光,连续按动快门,也许是刺眼而诡异的亮光终于让它觉得恐慌,掉头跑掉。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市中心的中餐馆吃了晚饭,回到旅馆。整整一天的行走让人感到疲惫。很快的睡去。

深夜的时候,醒过来。却不再有丝毫困意。

披上衣服,沿着所住的家庭式小旅馆回转狭窄的木楼梯走下楼去,到街边小店里买了大罐的牛奶,鲜美无籽的当地葡萄, Davidoff 。回到房间里,打开窗子,微凉的晚风吹进来。安静的吃东西,抽烟,看书,写日记,想起很多平时已经不太会想起的往事。

随手翻开的书页上,印着这样的文字:“孤独对你来说,是不可说不可承认不可体会的一种存在。它已经不再需要任何暗示或原因。因为它成为了空气。变成血液流动的声音。变成触目所及的时光和回忆。变成了黑暗。你很清楚。所以你很少想起孤独来。能让你有感觉的,现在只是寂寞。比如一个女人在最美好最沉静的时候,她爱的,和爱她的人,不在身边。”

我想,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孤独或许是好的,它带来内心的沉静,以及对这种沉静的热爱。而爱情,如果存在的话,应该是那些异乡午夜,独自醒来时所还能够想到的温暖和拥抱,存在的,不再存在的;发生的,未曾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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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29: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10 编辑

第四日

乘地铁到港口,准备搭下午去往克里特的船

离启航还有很长的时间,一个人沿着码头行走,在近入海口的地方坐下来。一个男人在不远处捕鱼,装卸工在把大箱大箱的食品送进货舱。浪花拍打堤岸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蔚蓝的天空偶尔有海鸥掠过。

整个下午的时间,只是听往来船只悠长的汽笛声。即将起航,抑或已经回归。还记得很多年前,和女友s在信中曾经写到过的,那些关于堤岸,港湾,远航,风浪的比喻。少年时,刚刚出发的我们,对于生活和爱情怀有那样多的想象和憧憬。

七年之后,当我独自一人背着沉重的行囊,面对异国他乡一片无垠沧海的时候,心里面,只是一片平静。

堤岸上,很多散落的烟头和酒瓶盖。让我想起春光乍泄里,黎耀辉独自来到阿根廷的码头,在渡轮上,在夜色中,看船尾的水花,沉默,哭泣。杜可风幽蓝的长镜头。低回的音乐。梁朝伟那张对于痛苦隐忍和无能为力的脸。一次又一次,离开,回来,依赖,再离开。等待,接受,失落,再等待。纠缠着纠缠着。而最后的最后,还是结束了。他再转身的时候,沧海桑田,停靠的地方已经不再。一切终于无从重新开始。

那个时候,我只是想让他为我感到疼痛,哪怕那疼痛只有短短的一个瞬间,我仍然为此放逐了自己的目的和拥有。


乘的客船叫做Knossos。以克里特岛上的传奇迷宫而命名。装饰相当的华丽堂皇。红色的地毯。打黑色领结的服务生。大厅里在放卡拉斯的歌剧,那个有着丝线般声音的希腊女人。

那些有着丰富的出行经验的欧洲女孩,一进公共舱就很快找到那种几个连在一起的位子,把中间的扶手摇起来,铺上睡袋,就是一张舒服的床。占好位子,把钱夹,护照之类贵重的东西放在随身的小包里,三五成群的去餐厅吃饭或者去酒吧聊天。

学她们的样子把行李安顿好。跑到甲板上去抽烟。

船已经开始离开港口,海风冷而潮湿。一对亚洲夫妇相依偎着在船尾的扶栏边交谈,欧洲男孩子独自靠在桌边喝啤酒。裹着厚风衣的棕发女人坐在侧柱边的椅子上,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城市的万家灯火渐渐远去,整个世界终于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黑暗,只是黑暗,没有边缘,没有终点,盲目,真实,强大,不可抗拒,犹如宿命。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本来面目。但我已经不再为此感到恐惧。因为知道,恐惧也没有用。

躺在甲板上,让整个天际的繁星闪烁将自己覆盖。这一刻,心里是有温暖和感激的。为那些无尽黑夜中寂静无声的遥遥相望。虽然清楚,他们存在于不同的时空,一切在到达的时候已经不复存在。

回到客舱里的时候,很多旅客已经开始入睡,剩下的大多在看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足球联赛。一对带着孩子出行的当地夫妇。三个孩子都还小,很调皮,光着脚在地毯上打闹。特别是最小的女儿,古铜色的皮肤,乌黑明亮的眼睛,笑容天真顽皮。不停的制造状况来引起大人们的注意。母亲是三十岁出头的女子,长裙,红色棉布开襟外套。耐心的把孩子们一个个地抓回来,给他们换睡衣,脱鞋子,哄他们睡觉。父亲在一边看电视,抚摸小女儿昂起来的头,那样怜爱的神情让我想念父亲。还是轻易的被感动了。这一刻的温馨,足于化解整个世界的冷漠。

很多的时候,开始想有一个孩子。虽然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眼中也仅仅只是个孩子。就像常常会问自己,一个女人,在从此岸走向彼岸的桥上,该如何留住女孩的甜美并渐渐拥有母性的温柔。虽然在现在,此刻,我仅仅只是一个穿着破旧不堪的牛仔裤和旧球鞋,独自在寒风中战抖,沉默,思考宿命和虚无,走在流离路途上的女子。但心里是平静的。在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始渐渐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那些身体里的欲望,虚荣,浮躁,恐慌。想要获得真正的平静和美好,必须穿越他们回到生活的起源,而这起源,也就是痛苦的根基。所以面对,所以坚持,所以舍弃,只为了让自己一点点地走下去。别无选择。

只有那些破碎的幻觉才能够证明,一个人的心灵该如何获得解放,不被自己所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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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30: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12 编辑

第五日

船靠岸的时候,是凌晨5点30分。天还没有开始亮。我拖着两个大大的背包,在城市里乱转,为自己寻找住的地方。幸好,10月的希腊凌晨,并不是很冷。

大多数看上去可能会便宜的小旅店都还没有开门。街上人迹稀少。走了很久之后,终于在市中心看到一家刚刚开始营业的咖啡店,坐了下来。入乡随俗,要了双份的Greek  Coffee 。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酸而苦的咖啡,浓度恐怕比Esspresso还要高。不过真正可以用来提神。

天空终于开始泛起鱼肚白,来吃早餐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而我,决定继续上路。

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传说中的青年旅社。条件很简陋,但考虑到旅费所剩不多,所以还是住了下来。休息一下,中午的时候,动身前往Knossos。

这座宫殿里流传着古希腊最凄美的传说——提休斯是雅典国王艾勾斯唯一的儿子,因为神喻的指示,从出生起便被遗留在波罗伯尼撒半岛上的特罗增城,由母亲抚养成人。十六岁的提休斯,已经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勇猛机智。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便带上父亲留下的信物,出发前往雅典。经历了太多的艰险,苦难,冷漠,离间,父子终于得以相认。提休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雅典的王子,并帮助父亲除掉了心腹大敌。一切都显得太过完美。这时,克里特的国王米诺斯第三次来索取供物。这是当年两国定下的和约,为补偿战争中米诺斯的丧子之痛,雅典每年要进贡七名童男童女到克里特。而这七个孩子,就将被关在这座Knossos迷宫里,被半人半牛的怪物食用。为了结束在人民心中的恐惧,这一次,提休斯决定亲自带6个少年作为贡品南下,借机杀死迷宫里的怪物。临行前父子约定,若提休斯平安归来,就把船头的黑帆换成白帆,否则,就意味失败。在克里特岛上,提休斯和米诺斯的女儿阿里阿德涅相爱。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和纠缠之后。提休斯杀死了怪兽,结束了残酷的和约,却不得不把心爱的姑娘留在了荒凉的孤岛上。老国王在儿子出征之后,每天清晨,都坚持到海岸边去眺望归航的船只。而沉浸在悲痛和思念之中的王子却忘记了在途中换上白帆。当年迈的老父遥遥的看到儿子的船挂着黑帆出现在海岸线上时,绝望的跳入了大海。

为了纪念他,这片海从此叫做艾勾(Agos),中文译作,爱琴海。

20世纪初,这座迷宫被那个叫做伊文思的英国佬花了他几乎一辈子的时间从地下挖了出来,举世哗然。原来一切不仅仅只是传说。

狭长曲折的走廊,纵横交错的复杂结构,暗红色的墙面。当年的华丽和神秘仍依稀可见。只是那些或许曾有过的歌舞升平,爱恨情仇,生离死别都早已灰飞烟灭。几千年过去,只有阳光宛如宿命无可替代。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去传达,这个下午自己曾经感受到的,时光背后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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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3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13 编辑

第六日

大海,除了大海,还是大海。

她是碧绿,是幽兰,是阳光下的波光粼粼,是白轮船后翻涌的层层浪花,是天海因遥不可及而一线相连的幻觉。

没有什么比海更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也没有什么比海更能够让人找回本真。

青山真治在人造天堂的结尾,终于让那个已经患了肺癌的男人带小女孩去看海 ,终于让他们在漫长的绝望和旅途之后找到了重生的理由。镜头里,和枝那张仍旧稚嫩的脸,写满了曾经历的疼痛和最终的平静。

“潮来潮又生,我相信不久,一切都将随风而逝。”她说。

在长长的海堤上睡了一个下午觉。因为有暖暖的阳光和舒适的海风。朦胧之间的耳际,海浪拍打着礁石,海鸥的翅膀振动着空气,当地的渔民在低声的交谈。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在附近一家临海的餐馆里要了新鲜的鱿鱼和虾,配上黑胡椒粉做调料,冰冻饮料,刚刚出炉的全麦面包装在小竹篮里端上来。微微带些腥味的海风吹动棉布的格子桌布。店主放的是当地的民乐,曼陀铃悦耳的声音。同样刚刚睡醒午觉的猫懒洋洋的在你脚下蹭来蹭去。

究竟什么样的生活,可以把它叫做醉生梦死。

黄昏的时候,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到城市的边缘。在那里,楼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贫民搭起的临时帐篷。

爬到高高的礁石上,面向大海,抬起头,闭上双眼,听海风呼啸着撞击心脏,感受灵魂里涌动潮状的起伏。那一刻,我终于能够确定,自己是自由的。在一个人走了这么久,这么久之后。

然后开始拍照片,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利用逆光拍摄。远山,礁石,浪花,云层,孤单的倦鸟。阳光与阴影正在以绝望的姿态纠缠。摄影是在凝固时光。而黄昏,又是那样的因短暂而格外珍贵。

耳边响起的,是小柯的“深处”。只有一架钢琴的伴奏。喜欢至极。

越来越喜欢一些简单到极致的东西,各个方面,音乐,食物,衣服,感情。

“在人群深处你我都孤独,那黄昏的风景为了谁而哭。
是寂寞的路把你带到爱情的最深处,带来的幸福谁能说清楚。
是为了开始还是为了结束,当你已走上那遥远的路。
是爱情的苦把你带到寂寞的最深处,那时我哭了,我已忘了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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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3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14 编辑

第七日

即将离开克里特的上午,去参观了考古博物馆。毕竟克里特岛上的爱琴文明是整个欧洲文化的起源。

大部分的展品都是从Knososs的遗迹中挖掘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器皿,壁画,青铜雕塑,首饰,兵器。有时候觉得,考古是具有美感的学问,是最能够让人与现实相隔离的艺术。无尽时空的另一端,同样有一个未知而完整的世界等待你去揭开它的面纱。

到码头的时候,还有些时间。于是又到海边坐下来。望着远远的海平线,随着波涛的起伏呼吸,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在岛上的这几天,几乎每一个黄昏都是这样度过的。每一次,每一次,我都会忘了时间,不舍离去——暮色开始降临的时候,即将启航的客船发出机器的轰鸣。下意识的看了看表。北京时间,已是第二天的子夜时分。——而我的船要开了,我还是要走了。

拿出相机,拍下爱琴海这一片湛蓝的寂寞。别无其他。甚至并非纪念。仅仅只是,想说一声再见。

告诉他,自己曾经,多么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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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34: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16 编辑

第八日

返回雅典的船上,和一个在这边打工的男孩子随意的聊天。听他讲述自己是如何从那个南方的沿海小城偷渡出境,如何辛苦的工作,寄钱给家乡的父母和弟弟。想念家人,却无法回去。这次出行,也是因为夏季即将结束,岛上的游客减少,所以不得不到雅典去碰碰运气,还不知前景如何。

我始终微笑而专注的倾听,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我知道,人与人的生活是那样的不同。其实我们,任何人,又有谁能够真正走出宿命所设下的那个界限。

“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仅此而已。

清晨,又一次回到雅典。

在卫城山脚下徘徊,看那些道路两边的雕塑。不知不觉地,到了酒神剧场。

雕塑和悲剧。这是希腊艺术中两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前者把一瞬间的痛苦和扭曲,凝固于一个千万年永恒的姿态;后者把一生一世的纠缠和苦难,浓缩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中。

坐在民众席上俯视空旷的舞台,那里曾经上演过戏剧之父索夫科勒斯和欧里庇得斯的悲剧。只是不知道,如今的荒草丛生,算不算是最后一幕的布景。尽管早已曲终人散。

古希腊人对于悲剧有着极度的偏爱。从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到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再到跳海的爱琴王。所有的传说都被赋予了强烈的悲情色彩。如果这是出于他们对命运和神坻的敬畏。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勇气。

没有可以被宽恕的罪孽,没有极乐世界,没有完美,没有想象和期盼的余地,没有任何出路而言。英雄受人尊敬,但一样逃不过宿命和神喻的控制;神坻高高在上,也一样躲不掉痛苦和欲望的煎熬。

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里,宙斯说:“无论谁,只要他学会承受定数不可制服的威力,那么他就必须忍受命中注定的痛苦。别无选择”——生命的本质是痛苦和空虚,能够清醒的地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有勇气承担的人,灵魂里都不可避免的带有某种悲情色彩。相反,那些一味被盲目乐观和野心充斥的心灵,到最后只会成为一场闹剧——人世间,那里又有真正的喜剧而言呢?

或许,古希腊那些流传了几千年的英雄传说只是想告诉人们,该以一种如何的姿态面对生命这样一场空虚的轮回。

真正坚强的理由,是因为明白,绝望是多余的。

在旧城的市集上随意的闲逛。看两旁店铺里出售的那些纪念品,大多是著名的艺术珍品的复制品。尽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做工已经相当精美,但还是没有任何想买下他们的欲望。实在无法想象,那些大理石雕塑,摆在自己或朋友的书桌上,该会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是的,这一切只属于这座城市。或者,更准确地说,只属于这座城市的前生。在那里,盲荷马正在街头反复吟唱特洛伊的传说,斐迪亚斯正在修建那瑰丽的帕特农神庙;索福克利斯和幼里庇底斯正以他们那不朽的剧本博得千百万观众的喝彩;诗人品达正在用华美的诗篇来歌颂雅典文明;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正在写《希波战争史》;而苏格拉底,也正在雅典街头上和人们辩论哲学问题,告诉人们“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一无所知”。

王小波曾经说过,于他而言,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选择自己生活的时空。的确如此。有些时空是有底色的,那种色调和气息可以弥漫在后人心中成为某种永恒或精神的代名词。譬如梦里的唐朝,譬如西元前的雅典,譬如竹林七贤的西晋,譬如幕府时期的日本,譬如60年代末的纽约,譬如印象派的巴黎,譬如昆德拉的布拉格,譬如三毛的撒哈拉。

而如今,我们身处其中的这个时代,却因为过于五光十色而显得苍白。

想起高晓松在好风长吟开头的那段引子,与其说,他是在怀念那些“独行万里只为允朋友一诺”的男人,那些“拚将一生休,尽君今日欢”的女人。不如说,是在歌唱某些人们已经渐渐丧失了的情怀。

我始终觉得,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是应该有情怀的,在他成熟到对这个世界不再存有幻觉之后。就像一个女人是应该心中有爱的,在她坚强到不把感情作为生活的借口和依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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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2.2006 20:35: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endy 于 10.11.2011 12:17 编辑

尾声

返程的飞机上,我已经开始安排回到慕尼黑之后,包括从今晚和明天的日程。这和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每晚对着地图和旅游手册确定第二天的去向没有任何分别。一切都不需要任何过渡。

对于我而言,很多开始和结束已经丧失了应有的意义。显得暧昧而模糊。

总是在走出去,是因为可以在途中感受到灵魂的不断扩展,呼吸到自由新鲜的空气。然而回来后,依然会继续原有的生活方式,陷入灵魂深处,面对那些纯白与阴暗。我喜欢这两种伸向不同维度,却同样极端的方式。

因为没有止境,所以可以一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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