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来探亲的日子

欧洲新报

爸妈来探亲的日子
心 笛（布伦瑞克）

. y: t6 i1 O4 k: _爸妈启程回国的那天我起的很晚，前一天忙得太疲劳了。走进厨房，看到窗外菜园里妈在打理菜地，爸在浇果树，突然，我的心就湿润了，就想到这句话：离别是这样的感伤又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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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W2 T/ ^. K5 J* r. o走到菜园，问他们吃早饭了吗？妈说：“你爸说等你起来一起吃，今天一定要和你在你家吃最后一次早餐。”爸说：“我把你们家的果树全浇了一遍。”我说：“谢谢老爸。”爸是退休干部，但是在家是永不退休的领导，总是指挥老伴和女儿们做事，我们一家一直团结在以他为中心的家中央周围，已经成习惯了。在我这三个月，他总是背着手看我们忙，这最后一天要走了，竟然早起主动浇树了，看到他这反常的举动，怎不更感离别惜心善？

爸妈没来之前，我一直自以为是个孝女，成年自立后，离近时，常去看他们，离远后，更是热线电话常打，每年飞过千山万水回家看他们，能为他们做的都尽力去做，我以为孝顺就是这样了。他们来之前，我把花园打点的格外漂亮，种了很多花，那些花都是我挑着种的，花期从六月能开到十月，恰好是他们在这里的停留期，这样他们每天都能看到满园鲜花。菜园里我也种了十多种中国蔬菜，他们来时正好赶上吃。又照着中国菜谱，平生第一次腌了咸菜，满满一坛，在这里买不到中国咸菜，中国人早饭没有咸菜是不行的。把他们将房间收拾得温馨无比，打量着他们将住的房间，是快乐又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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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z4 i5 m# n6 c3 h到机场接他们，看他们推着行李走出来的第一眼，就像看见两个老小孩，在东张西望紧张找自己的小小孩，我和夫齐声喊：“爸！妈！”他们听见、看见我们就立即灿烂地笑了，急急奔向我们。 按德国人对待亲朋好友的见面方式，他们热情拥抱了自己的德国女婿，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德国学的。 对我没有拥抱，只是亲热地说：“女儿，又见面了！”寒暄几句，我们一起快乐回家，从那刻起，事隔三年，我们又开始了一次一家四口的短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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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T3 _& H: ~1 Q4 ]. D- W$ T在憧憬里是没有矛盾和烦恼的，只有一厢情愿的美好和幸福；在现实里是无法避免矛盾和烦恼的，更没有可以轻易解决和躲开烦恼的魔术。世界是由很多人组成的，而每个人都想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和做事，难有轻易相让和妥协，所以这个世界每天、每个角落都难有宁静无非的合作、和谐；家庭是由几代人组成的，而几代人的差距，不仅在年龄，更在经历和个性，家又是人最不愿戴假面具生活的空间，所以家庭生活是极具鲜明两面性的，一面是当惟有血缘亲情弥漫时，颗颗心都是无比温暖善良不肯离散的；一面是当惟有各自的个性和意愿要压倒反对和制约时，颗颗心都变成弹药库，一点，就一齐爆炸，炸得全家暴力冲天。家是最赤裸裸的人生舞台，每个人在这个舞台上都想不压抑不伪装地活着。爸妈来到这里，我们的家庭舞台从恬淡无争的二人舞台，转变到时有纷争和危机四伏的三人舞台，夫排除在外，他不懂中文、早出晚归、没有像我一样除了睡觉外时刻和父母厮守一起，且涵养和耐心都比我强，对我们三个中国人怎么折腾都乐呵呵配合，连一日三餐都改成中餐了，他也是给什么吃什么，他在和不在的时候，都不是构成矛盾和争吵的诱因。 而我们两代三个中国人日日厮守的这三个月，可谓是对父母不易，对我更不易，他们没来之前，我那些与人相处的好修养好心态，在他们来之后，全部被他们印证是不牢靠的，也就是说经实践检验不是真功夫。

爸在中国家里每天五点起床，搞卫生是好事，把动静搞得大大的，闹得妈无法再睡，卫生搞完就喊妈起来做早饭，不问她睡没睡好。到女儿家了，爸不用早起搞卫生了，还是不到六点就起制造动静，当然不是搞卫生。听见爸起床，我也立即起床，轻脚轻声撵着他喊：“轻点，让妈多睡会。”他听见了，但不理我，依然动静不轻。他常期睡眠不好，也常期不让妈睡安稳觉，常常半夜坐起，像叹气神不断大声叹气，或喊不舒服，喊醒妈，而他的身体在每年老干部年检时都正常。妈有糖尿病，心脏也不好，如果睡不好觉，起床后一天都怏怏的。夫每天六点就去他公司了，我本来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爸妈来后不久我就开始做早餐，并一再告诫爸让妈睡好觉，他想吃什么我来做, 这样妈能多睡会，只要看到妈起床后气色好，我心里就宽慰极了。

爸越老越忧郁，想长生不老，就特别怕死，天天挂着脸唉声叹气， 坐在那不是给自己搭脉，就是不停摸心脏，天天照镜子细细观察自己哪儿有异常，药当饭一样吃得勤，来这里还带了一大包药，够治全身毛病了，救心丸更是从不离身频频吃，一次，咖啡喝浓了些，心跳加快了些，他也是一把救心丸吃下去。尽管我常劝他，他依然没有一点改善，我就懒得再说了，只有一对上他那张苦脸就扭头不再去看，他说什么我答什么，努力不被他的沉重情绪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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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4 p" T7 X$ Y* F' S) [& r  K爸越老对身外之物执着心也越重，轻易不丢东西，丢一次就害场病，不管东西值不值钱。一次，他的变色镜忘在游玩回来的火车上了，他一下车想起眼镜掉了，脸色立即就变了，汗就急下来了，我知道为这眼镜又要有场风波了。到家那晚，他一夜没睡，想眼镜想得半夜起来吃救心丸，我和妈都担心的没睡好，第二天他告诉我：“昨晚我心脏病犯了，一身都汗透了。”我说：“爸，不就是个眼镜嘛！为个一百多块钱的东西把身体搭上了，至于吗？”那一天，他一直在想眼镜，想得我和妈都怕看他的脸，暗暗的，充满怨恨和苦恼，气喘得粗粗的，听得我心直堵，我看这样下去，他又要折腾一个晚上，就带他上街买眼镜了。新买的比他丢的漂亮多了，他终于开笑脸了，他能笑，就说明身体没事了，我就放心了。当人执着物质时，人就是这样被物质紧紧控制着，由物质决定他的喜怒哀乐、甚至性命， 尽管物质从不主动去取阅任何人，但是，大多数人却是在物质面前弯了腰杆，也失了清澈的心灵。

爸在哪都不安心，每次外出他都急着要回家，在家待两天又催我安排活动，不论是看风景还是到别人家做客，他都是辜负了风景也辜负了别人的美意，每次都是被他催着来去， 我心累极了，妈心疼我，常数落他，我心疼妈，也不愿表现出很累的样子让她担心。有时我实在忍不住冲爸发火，妈就说这样的话：“你忍忍吧，我都忍他一辈子了，你把他气到哪，你负担更重了。”听妈说这样的话，我心里会很愧疚，也很佩服妈比我的肚量大。 妈在这里有一次心脏病发作，躺在沙发上突然哭起来，我蹲在她身边流着泪说：“哭吧，都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妈放声大哭起来，老泪纵横，爸在一边看着说：“有什么好哭的，都是我不好，行了吧！”我们没有搭他，只管双手相握，妈哭了很久才停，母女通心，我知道妈的泪水里包含了多少委屈和苦难，跟爸那么多年，她没有真正享过一天福， 来我这里，她夹在丈夫和女儿之间，两边都牵挂，两边她都希望好好的，两边她都全心照顾。她就像个没有任何愿望的隐语人，从听不到她的抱怨和要求，只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只看到她绝对听从我安排并快乐配合的姿态。外出游玩时，我每每看到她痴痴看那些美丽风景的样子；到人家做客时，我每每看到她乐吃西餐爱喝黑啤的样子；她在菜园忙碌，我每每听到她隐约的哼唱声，总是会默默注视她很久，真希望把她喜欢的美丽和快乐一直这样送给她，每每听她怅然地说：“这里真好，真美，我真不想走了。”我就挽住她的胳膊说：“不走了，不走了！”我们知道我们说的都是痴话，但是这样的痴话，却是我们彼此真实的心愿。

8 t; A( F2 J3 Q  n" P" k    一次和爸聊天，爸说我的缺点是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我听了笑了，我知道他不满意我时刻提醒他在德国注意入乡随俗的一些礼节， 他很不耐烦去迁就，我说：“在中国你一定比我知道的多，在德国可能就是我比你知道的多，如果我不比你知道得多，那么我这么多年在德国不是什么都没有学到吗？那么我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达到你们满意的生存状态？如果我一直按中国人的思维和习惯在德国生活做事，那我怎么能融入这个完全不同的文化赢得机会赢得朋友？但我时刻不会忘记自己的中国面孔，不会忘记自己是在别人的国家，所以我时时处处都会避免去做有损中国人颜面的事，如果我不肯用学习的心态来改变、改善自己适应异国环境，那我一定早就回国了。我接受你的批评，也努力保持谦虚，那你的缺点呢？ ”爸不好意思地笑，说：“我的缺点就是自私，我很清楚，但是我知道我改不掉了。”我惊异他竟是早已这样明白自己，更清楚我对他改变自己的期待心不能太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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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对妈来说，是一瞬的享受和放松；对爸来说，可能是很久的束缚；对我来说，是一场难得的考验，它考验出我对母亲的爱，是全然的、是敬仰的、 是愈发深厚的。它考验出我对父亲的爱是分裂的，我爱他仅仅源自这份血缘关系， 他是我爸，我不能不为他做很多我原本会抗拒去做的事，因为我可以反对他行走人生的方式，却不能不尽自己作为他女儿应尽的孝道。

送行和接站的心情是截然不同，一路上少了接他们来时的欢声笑语。为他们办完手续，入关我们就不能进去了，不停拦住中国面孔打听，终于找到几个和他们同机回国的人，把他们托付给那几个人，看他们跟着陌生人走了，我的泪就疯涌下来，好像一切的恩怨陡然间就在心里化无了，有的只是对他们无比的牵挂。

kyzhuce

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