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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思考: 你也在后事实时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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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2017 15:02: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水莲荷 于 3.1.2017 15:04 编辑

蔡庆桦:你也在后事实时代吗?
在事实之后

2016年的德文年度字是:后事实(postfaktisch)。

德语协会(Gesellschaft für deutsche Sprache)自1977年来每年选出年度字,以代表当年度的时代精神,已成为多年来德国文化界与舆论在年底期待的盛事。今年129日,媒体齐聚在该协会所在地黑森邦首府威斯巴登市,等待年度字的公布。当协会宣布年度字为「后事实」时,媒体热议,该如何报导、定义这个暧昧复杂的新造德文字?许多民众接受访问,也说闻所未闻。

但其实这个字被选出已有迹象可循,几周前牛津英文字典才把post-truth选为年度字,德国总理梅克尔也在国会致词时说我们身处在「后事实的时代」(postfaktische Zeiten)。在德国政界越来越常使用这个概念后,许多评论家、喜剧演员与新闻工作者也开始脱口而出这个充满当代特色的词汇。政论杂志《西塞罗》(Cicero)在今年9月时也把这个字选为当周热门字,并预言了「后事实」甚至可能被选为2016年的年度字。

这个从英文的post-truth来的新造字汇,不是指与事实不符,而是指事实的重要性完全不被重视。post-truth其实在英文中早已出现,但是这个字开始流行,应该可以归功哈佛大学的历史学者Jill Lepore今年3月时在《纽约客》杂志上写了〈事实之后:在真理的历史中新的一章已展开〉(Afterthe fact: in the history of truth, a new chapter begins)一文。她从川普的竞选过程的词汇及行为里,谈到这个时代每个人都互相指责他人说谎、坚称自己是对的,但是这种坚称并不建立在论理以及事实陈述、逻辑推导等昔日我们熟悉的论辩方式,而是毫不在意事实、论点前后矛盾的径自宣称。

她说,某些政客无法认知事实,因为他们有认识论上的缺陷:他们不再相信证据,甚至也不相信客观现实。她引述了哲学家Michael P. Lynch的新书《众联网:在大数据时代知道得更多且理解得更少》(The Internet of Us: Knowing More and UnderstandingLess in the Age of Big Data)中的有趣寓言:想象未来智能型手机袖珍化,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被植入一台,随时联网,只要思考问题,这个迷你手机就开始运作、上网搜寻答案。而这种生存方式、思考方式延续几个世代后,人类完全依赖这种即刻搜寻信息获得答案的脑部运作方式,我们已经忘记我们的先辈如何使用大脑──忘记了大脑如何被用以观察、探究与论理。

而某一天,地球发生了不幸意外,电子通讯网路毁坏,每个人的脑中微型计算机都当机。这就像全世界的人突然失去视力,我们无法把握真实世界,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建立事实的最可信赖的根基,因为我们已经习惯谷歌了,也只会谷歌,「我谷歌,故我不存在」(I Google, therefore I am not)。

她认为,相信事实并由事实来建造一个现代社会,是人类文明的成就。1215年大宪章规定自由人除非经他的同级人组成审判团经法律审判外,不得被擅自拘禁。自此我们就进入了抛弃任意性、讲求证据与事实的世界,史家Barbara Shapiro称此为「事实的文化」(the culture of fact),这个文化从13世纪到启蒙传统到19世纪持续稳定发展,从法律贯穿到新闻、科学,成为牢不可破的价值观。直到今日。

更可怕的是,这个网络世界里,这个非理性主导的「知道得更多但了解得更少」(或者也没有意愿了解)的时代,越来越多人连谷歌都不愿意,或者不承认谷歌上所有与自己原先认知不同的信息(例如川普)。Lepore想起她小时候的往事,她还是小女孩时,靠着送报纸的钱买了心爱的棒球棒,却被一个男生抢走了,男生坚持那是他的,她说,在球棒上写着她的名字,男生坚称在他祖国意大利正好有一支棒球队与她同名,所以球棒上才会出现她的名字。后来Lepore跑到图书馆找数据,想证明男孩是错的。当然,她终究没能拿回自己的球棒。


我反正信了

Lepore的文章点出,当代社会放弃事实的文化,拥抱了非理性。而其中又可以分为2个层次来观察:情绪化与惰于思考。

Lepore假装自己是受过启蒙养成的成人,想以事实知识打破强权的任意,最后注定失败。面对非理性与情绪,想用理性思考迎战的人,终究必须无力地面对这样的事实:没有人在乎你的理性,没有人想看那些数据,你不属于他们的同温层。

我想起几年前中国发生的火车追撞事故。事故发生后,中国铁道部不待详细调查,。。。,而记者会上铁道部发言人面对质疑时,解释。。。,并称「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难道我们不是活在这样「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的时代吗?某些人就是坚持着他们深信不疑的事情,不管有多少事实可以驳斥他们的信念,也不假思索地传播其挑战人类理性极限的信念。每天那么多配上奇怪口号的line图、伪科学新闻、伪神学论调、网络流言流传在各种言论空间,有什么事实支撑这些言论?谁在读在看在思考这些东西?谁又被说服?「上周今夜」节目主持人John Oliver针对川普的各种显而易见的矛盾言论作了详细整理与极尽嘲讽能事,但他说服了谁?

语协会释选择这个字的原因是,标志出这种影响深远的政治变迁:今日的政治与社会讨论中,事实被越来越多的情绪抛在脑后,越来越多的人民认为,他们完全没有意愿听那些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者」(die da oben)说些什么,越来越多人忽视实情,也愿意接受显而易见的谎言。不在乎真理,只在乎「我感受到的真理」(eine gefühlte Wahrheit)(我反正是信了!)。例如明明政治经济专家们一再分析强调脱欧对英国将带来的灾难,多数选民仍然毅然决然在今年623日投票通过脱欧;而川普在竞选过程中不断产生的各种伪信息(例如宣称欧巴马支持成立了伊斯兰国组织、气候变迁都是谎言等),都是「后事实政治」的显例。

《每日镜报》主Malte Lehming就用一句话点出了这个字的精神:后事实就是,我们来决定什么是真实(Was wahr ist, bestimmen wir)。在这种精神下,重点不再是真实是什么,而是谁才是「我们」。在公共讨论里人们不再试图与不同意见的人对话,而是先找到「我们」,再创造并坚持我们感受到的真理。

在这样的脉络下就能理解,梅克尔总理于今年919日在国会说出的这段话:「最近都说我们生活在后事实的时代。这意指着,人们不再对事实感兴趣,而只听从感受。」


懒人包的时代

德语协会及德国媒体们谈「后事实」时,几乎只强调由感受来决定而非由事实来决定的部份。但是「后事实」有另一个少被提及的重要特征:惰于思考,或者无能于思考。

放下自己的感受,对一件复杂而难有简单答案的事情深思,并非易事;而即使全无支持或反对的感受,人们在面对爆炸信息时会觉得事情太过复杂,事实太多,宁可选择简单或耸动标语来理解。我们依赖计算机或者智能型手机来为我们搜寻,我们接受搜寻的结果,点阅最受欢迎的新闻。

我们生活在懒人包的时代,生活在依赖他人用三分钟帮你解释一本书或一部电影的时代。

这就是Lynch那本书《众联网:在大数据时代知道得更多且理解得更少》的书名意义:他用的「众联网」这个字来自当前流行的「物联网」(Internet of Things)概念,人们互相搜索,信息连结,在「众联网」中产生「知识」自动化模式,我们不再需要去处理那么复杂的事实,知识生产与获得变得很简单。

可是问题是,那真是知识吗?

前一阵子顿邮报访问了一名叫Paul Horner的男人,他的工作就是在脸书上传播假新闻,其中一则假新闻包括某人参加反川普示威游行可以获得3,500美元的酬金。Horner说,他其实很讨厌川普,所以散播这些假新闻时,他以为这是明显的反串,可是令人惊讶地,川普的支持者有极高的比例深信这些显而易见的小道假消息。他靠传播假新闻赚取的高额点阅率,为他带来高达1万美元的月收入。

在后事实时代,我们每天上社群媒体看全世界发生的事情,但是事实太过复杂,我们无能分别真假信息,便全盘接收或全盘排拒,或者以同温层相信的事情为准。人人都在搜寻信息,知道得更多了,却了解得更少。或者我们也没打算了解更多,后事实世界如同「黑客任务」中的母体,在这个世界里的人被喂养知识与感觉,要脱离母体醒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冰冷严峻的真实,是一件辛苦而危险的事情。

近年的台湾流行一句话:装睡的人叫不醒。也许我们必须承认,这个时代,并没有太多人愿意被叫醒。


无栏杆的思想

德语协会选出后事实这个字,用意很明显。评审们邀请我们离开母体,以自己的力量理解、思考、对话,避免听任自己的情绪感受或对真实置之不理,以免毁掉几百年来人类启蒙的成果。

为什么到了后现代的时刻,我们还要去相信某种真实的可能性?虽然不会有什么绝对的真实,可是我们也不能接受绝对的不真实,因为那些激起对立仇恨的政治势力常在我们思考的怠惰时刻、全盘对某些价值弃守时乘虚而入。放眼看看那些虚假言论与对谎言的拥抱,那些网络上的仇恨言论,可以见到人类在无数先人牺牲的代价上、花费几个世代才培育出的民主化鲜花就要凋萎。思考、克服后事实的诱惑、不把自己全然交付给「众联网」,虽然举步维艰,却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我们应该拿回原属于我们的球棒。

政治学者汉纳鄂兰形容独立思考是「无栏杆的思想」(Denken ohne Geländer),也在写给其老师海德格的一封信里说,思想如同黑格尔有时对哲学的观察,是某种「孤独之事」(etwas Einsames)。她很传神地描绘了不愿将「事实的文化」拱手让人的思想者们,彷佛在无栏杆的阶梯或阳台上,那么孤独危险,可是正是在这样险峻处,我们才能理解自己的生命。她的《我想要理解》(Ich will verstehen)一书这样诗意地写着理解真实、思考与世界之关系:

理解是一种生气蓬勃的思考,绝不会通往什么定论。这不会是什么可以完结的行动,而只有在这种思考中,我们持续发生了细微的转化以及完全的改变,进而能够领会真实,并与真实达成和解。也就是说,我们透过理解,试着在这个世界里找到我们的栖居之处。


为什么我们仍冒险探寻着真理、仍不放弃思考?就是为了找到和解的可能,并且试着在这个危殆不安的世界里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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